帐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是动摇,而是凝重的思索。众将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这两条路各有凶险:忽略民心虽能全力备战,却可能落下“扰民”骂名;收买民心虽能争取百姓支持,却要赌上决战的胜负。
帐内的沉默被邓正阳轻咳声打破。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方才将军所言两条路,或失民心或冒兵险,皆非上策。可咱们换个思路想——周铭谅的民心根基,说到底是扎在贺破虏、陆承钧二人身上,百姓敬的是他们保家卫国的功绩。那咱们能否从‘人’上做文章?”
“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沐冠军急声道,“只要能赢,哪怕是去偷营劫寨,末将也绝不含糊!”
“非是动武,是借势。” 邓正阳缓缓道,“大虞武将之中,萧家世代将门,三代为帅,镇守边疆百年,威望远在贺、陆二人之上,堪称武将世家的领头羊。萧家长子萧如意,虽近年鲜少露面,可在中原武将和百姓心中,仍是‘将门虎子’的代名词。若能请出萧如意为我军发声,哪怕只是一封手书,也能动摇百姓对贺、陆二人的信服——毕竟在百姓心中,萧家的风骨才是武将的标杆。”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泛起骚动。
王破军眼睛一亮:“对啊!萧老元帅当年镇守雁门关,打的北狄三十年不敢南下,这份功绩谁能比?若是萧如意肯出面,洛阳百姓说不定真会倒向咱们!”
展涛也点头附和:“此事或许可行!”
“不行。” 黄宏文的声音陡然响起,语气斩钉截铁,“此事绝不可行。萧家如今隐居信阳,而信阳早已落入周铭谅势力范围,被他派重兵看管。萧如意为避祸,早已化名杨如意,在信阳城外的农庄隐居,就是怕被各方势力裹挟,给萧家招来灭门之祸。咱们若此时将他牵扯进来,不仅请不动他,反而会让周铭谅有借口围剿萧家,届时咱们就是害死忠良之后的罪人!”
众人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他们只记着萧家的威望,却忘了萧家如今的处境,黄宏文的话如一盆冷水,浇灭了这唯一的希望。帐内再次陷入沉寂,连烛火都仿佛失去了光亮,映着众人颓然的神色。
“声望声望,说得轻巧!” 林笔遥猛地一拍桌案,银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眼中满是怒火,“当年北狄大军打到信都,还不是靠咱们山东军才挺过去!是谁匹马单枪冲阵,斩了北狄主将阿骨律?是我啊!那场仗,咱们死了八千弟兄,才把北狄赶回老家,给中原百姓换了三年安稳!功劳娶亲给了贺破虏、陆承钧,真论护佑百姓的功绩,他们比得上咱们?可洛阳百姓谁记得这些?只念着那两人的旧恩!”
这番话带着血与火的悲愤,帐内将领无不动容——信都保卫战的惨烈,是山东军将士心中共同的烙印。黄宏文却猛地一怔,林笔遥的抱怨如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成型。
提高声望行不通,借势也不可行,那为何不反过来?周铭谅靠贺、陆二人的声望拉拢民心,那他们就毁掉这份声望!
北狄之战是山东军的功绩,当年岳战霆战死之后,贺破虏未经朝廷诏令,便私自调动辽北驻军北上,虽说是“防备北狄”,可这在军法中就是赤裸裸的抗命!
更妙的是,百姓只知贺破虏的美名,却不知其中的细节;只敬他的功绩,却对军法禁忌一无所知。只要稍加渲染,说他当年与北狄私通迫害岳元帅,私自调兵是早有反心,再编造些“贺破虏收受北狄金银”的细节,百姓的信任便会瞬间崩塌——乱世之中,百姓最恨的就是通敌叛国的将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黄宏文便压了下去。满屋子都是冲锋陷阵的武将,个个直肠子,信奉“明人不做暗事”,若是他亲口提出“编造谣言泼脏水”,定会遭到众将反对,甚至动摇军心。帐内唯有邓正阳是商人出身,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此事只能由邓正阳提出,才能让众将信服。
黄宏文清了清嗓子,目光缓缓转向邓正阳,语气带着刻意的引导:“邓将军方才提出借势提高声望,虽不可行,却给了我一个启发。民心如流水,既可引之,亦可浊之。既然咱们没法靠声望压过对方,那反过来想——降低对方的声望,是否可行?”
邓正阳何等精明,瞬间便领会了黄宏文的深意。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俯身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末将方才愚钝,只想着‘取’,却忘了‘舍’。民心依附于声望,若贺、陆二人的声望崩塌,周铭谅的民心壁垒自然不攻自破。”
“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沐冠军挠了挠头,满脸疑惑,“难道要去杀了贺破虏?可他在周军大营深处,护卫森严,根本近不了身!”
“非是动武,是诛心。” 邓正阳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帐内众将,“贺破虏、陆承钧虽有功绩,却也并非无懈可击。岳战霆元帅战死之后,贺破虏未经诏令便调兵北上,这是抗命;北狄围攻信都时,他坐拥五万大军却按兵不动,坐视京畿危急,这是失职。这些事只要稍加梳理,再让城中百姓知晓,届时……”
“可百姓未必信啊!” 张温辽插话道,“贺破虏的功绩早已深入人心,几句‘抗命失职’,怎能动摇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