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2年，比邻星舰队启航第11年。
“天涯级”旗舰比邻号的舰长专用冬眠舱室，冷白色的灯光缓缓亮起。
金属舱门缓缓向上滑动，带着液压装置的低鸣。
舱内的淡蓝色营养液慢慢褪去，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张星海穿着贴身的冬眠服，双眼紧闭，长发贴在脸颊上，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苍白的光泽。
机械臂轻轻将她托起，放在旁边的唤醒舱内。
【生理指标检测中……心率30次\/分，血压85\/35mmhg，新陈代谢唤醒程度35%，意识唤醒度15%。】
飞船AI“天涯”的电子音在舱室里响起，温和却带着机械的精准。
唤醒舱两侧的扫描光带亮起，淡绿色的光束扫过张星海的身体，在她手臂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机械臂无声移动过来，将一管淡红色药水，注射进入张星海的静脉——那是专门为冬眠唤醒设计的医疗纳米机器人。
随着纳米机器人在她体内活动，轻柔而精准激活她沉睡多年的细胞，新陈代谢系统在有序地苏醒。
长期冬眠伴随的微观损伤，也被纳米机器人精准修复。
张星海的手指动了动。
指尖传来僵硬的麻木感，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她尝试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视线里一片模糊，只有冷白色的灯光在晃动，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意识唤醒程序启动，注入神经激活剂。】
一根细如发丝的针管从医疗床侧面伸出，轻轻扎进她的颈动脉。
透明的药剂推注进去，几秒钟后，张星海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水……”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发疼。
机械臂立刻递来一根输液软管，递到她唇边。她贪婪地吸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
【欢迎醒来，张星海指挥官。】
天涯的声音再次响起，【您已完成7年冬眠，身体机能良好，不过长期休眠仍然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一定副作用影响，建议你进入记忆修复装置恢复意识连贯性。】
张星海点了点头，缓缓从唤醒舱坐了起来。
她感觉周身有些酸软，像是久坐后被触碰到麻筋一般。虽然人体增强和纳米医疗能够保证她的肌肉系统不会因为长时间休眠而萎缩，但漫长的沉睡，还是让她的大脑对周身反馈的神经信号变得相当陌生，浑身感觉不舒服。
就感觉像梦游一样，恍恍惚惚。
所以冬眠者需要特殊的记忆修复治疗，才能摆脱这种精神层面的副作用。
医疗机器人用章鱼般的机械手臂，将她轻柔转移到悬浮担架，将她转运到舱室尽头的记忆修复室。
走廊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和冬眠舱室的冷白形成对比。
地面是防滑的橡胶材质，踩上去没有声音。
两侧的屏幕上，滚动着舰队的实时数据——比邻号的引擎功率98%，生态循环系统效率95%，距离比邻星还有415天航程。
记忆修复室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半透明的舱体，像一个小型的太空舱。
斜躺着的舱体内部铺着柔软的气凝胶垫，舱体内部正闪烁着淡蓝色的光。
【请进入修复舱，放松身体，保持意识空白。】
天涯提示。
张星海走进舱体，凝胶垫立刻贴合她的身体曲线，传来温和的支撑力。
她感觉就像躺进了一团温暖的泉水，当即就开始犯困，想要继续睡觉。
舱门缓缓合上，一个布满电极的头环轻轻贴合到她的头皮上。这是非接触式的神经传感装置。
【记忆片段加载中……】
张星海的意识被卷入记忆的流光之中。
第一个画面，是2020年的桃源别墅客厅。
8岁的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飞船模型的零件，旁边的张宏正帮她拼装机身。
阳光落在父亲古铜色的手臂上，他粗糙的指尖蹭过她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温度。
“星海，看这里，尾翼要和机身保持30度角，不然飞不起来。”
张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笑意。
她抬起头，看到父亲眼里的温柔，还有阳光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是她童年最清晰的画面。
画面顺着时光快进、跳跃。
2035年的航空学校训练场。
19岁的她穿着飞行服，坐在模拟驾驶舱里，额头渗着汗。
屏幕上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模拟敌机的锁定提示音尖锐刺耳。
她紧握着操纵杆，猛地推杆，战机在虚拟空域里完成一个惊险的翻滚，躲开了导弹攻击。
“不错，反应速度比上次快了0.5秒。”教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但还不够，太空作战比大气层复杂十倍，你得更冷静。”
她咬着牙，重新调整姿态，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那时候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像父亲一样，能飞向更远的地方。
记忆再度跳跃，是2051年的九天太空港。
30岁的她穿着太空军指挥官的制服，站在比邻号的登船口。
身后是比邻号的4万名船员，身前是父亲张宏，还有母亲陈文秀和弟弟妹妹们的全息投影。
张宏（全息投影）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期待，也藏着担忧。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舰队。”他说，“到了比邻星，记得发消息回来。”
她用力点头，转身踏上登船梯。
身后传来妹妹星彩的哭声：“姐姐，早点回来！”
她没回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那一天，阳光刺眼，太空电梯的缆绳像银色的线，连接着她和家的距离。
记忆片段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从童年到成年，从训练到出征，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清晰的情感印记。
父亲的教导，母亲的叮嘱，弟弟妹妹的笑脸，还有自己对太空的执念。
【记忆修复完成，意识唤醒度100%。】
天涯的电子音打断了回忆。张星海的意识缓缓从梦境般的回忆中脱离出来，舱门缓缓打开。
她深吸一口气，坐起身。
肌肉还有些微微酸涩，但意识已经完全清晰，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像被拼好的拼图，完整地回到了脑海里。
她走出修复舱，脚步比之前稳了些。
比邻号舰桥，星舰指挥室。
“醒了？好久不见，星海同志。”
走廊里，李振翼正站在门口等她。
他穿着和她同款的制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刚唤醒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严谨。看到她出来，他抬手敬了个礼。
“嗯。”张星海回礼，“星华呢？”
“在科研舱，正盯着粒子探测器的数据，说有新发现。”李振翼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一醒就扎进实验室。”
张星海也笑了，眼角的疲惫散去了些。
她整理了一下制服的衣领，转身走向指挥台：“走。先去了解一下舰队现状，然后去巡视各舱室。”
比邻号的舰桥，是一个扇形的空间。
巨大的观测窗占据了整面墙，外面是深邃的星空，无数星辰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遥远而冰冷。
中央的指挥台周围，坐着几名轮值船员，他们穿着制服，手指在虚拟面板上快速滑动，屏幕上的数据不断刷新。
张星海走到指挥台中央，飞船AI“天涯”在大屏幕投影出舰队主要情况汇报。
【比邻号、未来号、希望号三艘舰船，所有系统运行正常。】
【反物质能源储备82.7%】
【生态循环系统已完成第七次维护，食物储备剩余150年，淡水再生效率99.5%。】
李振翼在旁边补充，“科研舱那边，星华团队在冬眠前发现比邻星系边缘有异常引力波动，现在正在重新分析数据。”
张星海点头，目光落在观测窗尽头——那里有一颗微弱的亮点，比其他星辰亮一些，像一粒遥远的星火。
“那就是比邻星？”她问。
【是。】天涯的电子音响起，
【当前距离0.22光年，舰队已进入减速流程，预计415天后抵达预定轨道。根据最新观测数据，比邻星周围有三颗行星，其中一颗处于宜居带，可能存在液态水。】
张星海抬手，指尖触碰观测窗的冷玻璃。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制服笔挺，眼神坚定。和11年前启航时相比，她的轮廓更锋利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
“走，去巡视各舱室。”她放下报告，转身走向舰桥出口。
比邻号的内部，像一座移动的城市。
从舰桥到生态循环区，需要穿过一条长达500米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屏幕上，播放着船员拍摄的地球影像。
有桃源村的稻田，有首都的星环光带，还有火星城的红色沙漠。
偶尔有穿着便服的船员走过，看到张星海，都会停下脚步敬礼，眼神里带着敬意。
生态循环区到了。
这里是舰队的“绿洲”，占地面积相当于六个足球场。
高大的树木从地面一直长到舱顶，树叶是深绿色的，阳光从舱顶的模拟光源洒下来，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斑。
树下有小型的湖泊，湖水清澈，里面有银色的小鱼在游动，湖边坐着几个船员，正拿着鱼竿钓鱼，脸上带着难得的放松。
“生态区的植物存活率98%，鱼类繁殖正常，氧气浓度维持在21%，和地球一致。”
负责生态区的船员迎上来，递过一份报告，“上个月新种了一批水稻，预计下个月就能收获，到时候能给大家加顿米饭。”
张星海接过报告，翻了几页，目光扫过湖边的船员：“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还行。”船员挠了挠头，“就是有点想家，尤其是刚从冬眠中醒来的，总盯着屏幕上的地球影像发呆。我们每周会组织一次‘虚拟地球’体验，让大家在模拟环境里走一走，缓解一下乡愁。”
张星海点头，走到湖边。
一个年轻的船员正在钓鱼，鱼竿动了动，他兴奋地拉起线，一条巴掌大的鱼挂在钩上，银闪闪的，在阳光下蹦跳。
“总指挥！”年轻船员看到她，连忙收起鱼竿，有些拘谨地站直身体。
“不用紧张，继续钓。”张星海笑了笑，“钓上来的鱼，晚上加菜？”
年轻船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晚上给大家做鱼汤！”
张星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科研舱。
科研舱里，灯光比其他区域更亮。
一排排实验台整齐排列，上面放着各种仪器——粒子探测器、光谱分析仪、行星模型，还有几个透明的培养皿，里面装着从太阳系带来的微生物样本。
张星华穿着白色的科研服，正趴在实验台旁，盯着屏幕上的引力波动曲线，眉头皱得很紧。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刚从冬眠中醒来就没停过。
“姐？”
听到脚步声，张星华回头，看到张星海，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笑了：“你醒了，比我预计的早半小时。”
“你倒是一点没变，一醒就扎进实验室。”张星海走到他身边，看向屏幕上的曲线，“这是什么？”
“比邻星系边缘的引力波动。”
张星华指着曲线的峰值，“冬眠前我们就发现了，当时以为是星云干扰，但现在重新分析，发现波动周期很规律，像是……某种人造天体发出的。”
“人造天体？”张星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说，比邻星系里有其他文明的痕迹？”
“不确定。”张星华摇头，“数据还不够，需要再观测一段时间。不过可以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引力波动——太规则了，像有人在刻意控制。”
张星海沉默了几秒。
寻路者号失联的相关信息突然闪过脑海。
13年前，探测器在比邻星系边缘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舰队又发现异常引力波动，难道真的有其他文明在那里？
“继续监测，有任何新发现立刻上报。”她拍了拍张星华的肩膀，“别太累了，刚醒过来，先休息半天。”
“没事，我不困。”张星华摆摆手，又转头盯着屏幕，“对了，月妮也醒了，在医疗区。你要不要去看看？”
张星海点头：“好，等会儿去。你也记得去看看她，别总待在实验室。”
离开科研舱，张星海走向医疗舱。
走廊里，船员们大多行色匆匆，有的抱着文件，有的推着实验设备，脸上带着专注。
11年的航行，大家早就习惯了这种紧张而规律的生活，只有在偶尔的休息时间，才会流露出对家的思念。
医疗舱里很安静。
刘月妮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穿着宽松的孕妇装，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看到张星海进来，连忙站起来：“姐。”
“坐着别动，小心点。”张星海快步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检查结果怎么样？”
“很好，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已经四个月了，会踢我了。”刘月妮笑着说，拉过张星海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刚才还动了一下。”
张星海的指尖刚碰到她的肚子，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胎动，像有个小拳头在轻轻撞。她的心里突然一暖，想起小时候在母亲怀里的感觉。
“真乖。”她笑了，“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刘月妮眼里带着笑意，“他爸爸一醒就扎进实验室，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张星海摇摇头，无奈地笑了：“回头我帮你‘押’他过来，让他好好陪你。”
巡视完所有舱室，回到舰桥时，已经是傍晚。
轮值船员换了一批，观测窗外面的星空依旧深邃，比邻星的亮点比之前亮了些，像在慢慢靠近。
张星海走到观测窗前，李振翼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递到她手里。
“刚煮的，太空培育的咖啡豆，味道还行。”他说，站在她身边，目光也投向窗外的星空。
“11年了，真快。感觉昨天才刚启航，今天就快到目的地了。”
张星海接过咖啡，温热的杯子暖了她的手。
她喝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醇香。和地球的咖啡味道很像，却又多了几分太空的冷意。
“是啊，11年。”她轻声说，“不知道地球现在怎么样了，星彩星梦应该已经上大学了，爸妈……身体还好吗？”
李振翼沉默了一下，说：“等抵达比邻星，我们就能用超光速通信联系地球了。到时候，就能知道家里的情况了。”
张星海点头，目光重新落在比邻星的亮点上。
她想起启航前父亲的话：“星海，比邻星是人类文明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要带着舰队，在那里站稳脚跟，为地球开辟新的家园。”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使命光荣，却没意识到，这一步，要走11年，要忍受11年的孤寂。
但现在，看着越来越近的比邻星，她心里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只有一种平静的期待。
期待着在那颗遥远的星球上，插上人类的旗帜。
期待着能给地球发回“安全抵达”的消息。
更期待着有一天，能驾驶着比邻号，回到那个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家。
她抬手，指尖触碰观测窗的冷玻璃，仿佛能透过这层屏障，摸到地球的温度。
“还有415天。”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远方的地球说，“我们快到了。”
观测窗外，星辰闪烁，比邻星的光芒依旧微弱，却像一盏灯，照亮了人类文明驶向宇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