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起身时袖口带翻了空咖啡杯,杯身在桌角磕了一下。
屏幕右下方弹出一条优先级提示:【太阳能播种单元——准备就绪】。
他刚在系统里确认完物流调度变更,手指还搭在键盘边缘,试验田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太阳能播种单元已经架设完毕,就等他过去。
他起身时顺手扯了下西装袖口,领带结松了一半,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从昨晚就没再系上。走廊灯光打下来,照得地板反光,他脚步没停,脑子里还在过刚才的运输数据。可走到试验田玻璃门外,看见那台银灰色设备静静蹲在土垄上,外形像只扁平的金属甲虫,两条履带陷进沙壤土里,天线微微颤着,他忽然觉得脑子清了些。
研发组几个人围在操作台前,有人低头看平板,有人正弯腰检查接线盒。林峰推门进去,没人抬头,倒是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猛地站直,差点撞到旁边的支架。
“信号延迟修好了?”林峰直接问。
“刚测完三遍,零点六秒以内。”那人赶紧答,“我们换了本地缓存模块,断网也能维持基础路径规划。”
林峰嗯了一声,走到主控屏前调出日志。最后一次野外测试确实留了个小尾巴,但不算硬伤。他扫完数据,抬头看向田地中央:“准备实操?”
“随时可以。”研发组长走过来,手里捏着一份打印纸,“我们按您说的,还原了非洲典型地块条件——沙壤土占比七成,坡度控制在五度以内,还埋了三处模拟石块障碍。”
“别整那些虚的。”林峰把纸推回去,“客户不关心你测了多少项,他们只想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自己干活。”
他接过遥控终端,界面简洁,只有启动、暂停、返航三个按钮。他点下启动,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履带缓缓转动,前端的探针先插入土壤,不到两秒,主机屏幕跳出“墒情合格”提示。接着开沟器落下,在地上划出一道整齐的细槽,种子仓同步开启,黄豆大小的颗粒均匀洒落,覆土板紧随其后,最后滴灌管喷出细雾,整个过程流畅得像被剪辑过的视频。
围观的技术员们不自觉往前凑了半步。
林峰盯着计时器,6分17秒整,作业带完成。设备自动调头,沿原路返回起点,停稳后天线收起,进入休眠模式。
“就这?”他问。
“就这。”组长笑了一下,“全程无人干预,能耗比上一代降了四成,电池能撑三天。”
旁边几个随行的管理人员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小声问这机器能不能种玉米。林峰没理他们,转头看向后排站着的两位行业专家,其中一个正皱眉翻手册。
“我有个问题。”那人合上本子,“你们标称能在五十度环境下连续运行,但高温高湿对电路板是致命的。有没有实际老化测试数据?”
研发组长刚要开口,林峰抬手拦了一下。他从平板上调出一段视频,画面里一台同型号设备正停在一片荒漠边缘,背景是歪斜的枯树和滚烫的地平线。
“这是撒哈拉北缘,连续十五天,白天最高五十二度,夜间最低十八度,湿度常年低于百分之二十。设备每天作业四小时,期间经历三次沙尘暴,最后一次风速超过每秒十六米。”他顿了顿,“十五天后拆机检测,主板无腐蚀,传感器精度偏差小于百分之零点五。”
专家没说话,伸手要点视频重播,林峰直接把文件发到了他邮箱。
“另外,”林峰补充,“接下来会在肯尼亚试点农场部署十台样机,全部开放远程监控权限。你们想看哪台,随时登录账号。”
空气安静了几秒。
另一个专家点点头:“如果真能扛住那种环境,这东西在东南亚也能用。那边雨季潮湿,很多电子农具三个月就得换主板。”
“所以我们做了双层密封。”研发组有人接话,“外壳接缝处用了航天级胶条,内部加了微型除湿舱,每次关机自动抽湿。”
林峰没再解释,他知道技术细节讲多了反而容易露短。他绕到设备后侧,打开检修盖,指着里面的模块说:“所有核心部件都是快拆设计,坏哪个换哪个,不用返厂。普通农户拿扳手十分钟就能搞定。”
他说完,顺手拧下一块面板递给最近的人:“试试重量。”
那人接住,愣了一下:“这么轻?”
“铝合金骨架,外层是复合防摔材料。”林峰关上盖子,“成本比全金属高百分之十二,但运输和维修省下的钱更多。”
人群里的讨论声明显热了起来。
林峰退后两步,靠在操作台边,看着那台刚完成作业的机器。阳光照在它身上,金属壳泛着冷光,履带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第一次看到这个项目提案时的情景——当时他还挤在会议室后排,听着一群博士讲什么“智能农业生态闭环”,听得头疼。
现在这东西真跑起来了。
“下一步是什么?”有人问。
“优化续航。”研发组长答,“我们现在用的是商用太阳能板,转化率百分之二十一。实验室有款新材料能做到百分之三十四,但量产还不稳定。”
林峰插了一句:“先把现有版本的故障率压到千分之三以下。市场不会给我们反复试错的机会。”
正说着,平板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生产部发来的通知:首批两百套设备已完成打包,南宁和广州仓库已接到发运指令,预计七十二小时内抵达达累斯萨拉姆港。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上午十一点刚过,阳光正好,试验田里的风轻轻吹着,远处传来叉车搬运货箱的声音。
“再演示一遍。”他说。
“还要来?”组长有点意外。
“这次不按标准流程。”林峰把终端递过去,“把障碍区扩大,随机设置五个干扰点,模拟突然断电一次,我要看它重启后的恢复能力。”
技术员们迅速调整参数。五分钟内,场地重新布置完毕。林峰站在边缘,双手插进裤兜,看着那台机器再次启动。
履带转动,探针入土,一切如常。直到第三段作业带,系统突然弹出“外部供电中断”警告。设备顿了一下,随即切换至备用电源,路径自动保存,十秒后继续作业,误差不到三厘米。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叹,操作台边的年轻工程师下意识抬头看向林峰,眼神里多了点光。。
“行了。”林峰拍拍手,“叫生产组过来,明天开始批量组装。包装箱加个警示贴——‘非专业人员勿拆主板’。”
研发组几个人立刻忙活起来,有人记录数据,有人联系车间,还有人跑去拿相机拍高清图。林峰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机器履带与地面接触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刮痕,像是碰到了隐藏的石块。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痕迹不深,但存在。
“把这个也记上。”他对路过的技术员说,“履带耐磨性再测一轮,下周我要看到改进方案。”
那人点头记下,转身跑开。
林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阳光照在他脸上,额角渗出一层薄汗。他抬手抹了把脸,发现指尖有点发颤——昨晚几乎没睡,咖啡也凉透了。
可这会儿,他不想回办公室。
他走到设备旁边,伸手敲了敲外壳。声音结实,没有空响。
“就这么定了。”他说,“下周肯尼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