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天剑城东十里,望月亭。
这是一座建于山巅的古亭,六角飞檐,青瓦朱柱,据说是三百年前某位文人墨客所建,用于赏月吟诗。亭子本身平平无奇,但胜在地势险要——三面悬崖,一面陡坡,易守难攻,且视野开阔,可俯瞰方圆十里动静,确实是密会的绝佳场所。
今夜无月,乌云密布。
山风呼啸,吹得亭角铜铃叮当作响。亭中未点灯烛,只有六道身影静坐黑暗中,气息收敛如渊,若非亲眼所见,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林枫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六道目光同时投来。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好奇,有漠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面不改色,走入亭中,朝正中那人躬身行礼:“晚辈林枫,见过叶姨。”
叶清霜微微颔首:“坐。”
林枫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那是六人围成的圆阵中,最靠近悬崖的一侧。左右两侧分别是流云宗主和冰魄谷主,对面则是天算子、赵无极、厉无痕。
六位金丹,齐聚一堂。
如此阵容,足以横扫东域南部大多数宗门。而现在,他们为了一件事聚在这里——破星辰剑阵,救一个筑基期的小辈。
林枫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这些人虽然暂时结盟,但彼此间并无多少信任,甚至暗藏敌意。
“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吧。”叶清霜率先开口,声音清冷,“三日后论剑台,星辰宗将布下星辰剑阵,此事诸位都已知晓。今日召集各位,是为敲定破阵细节。”
她顿了顿,看向天算子:“天机门主,你是阵法大家,请先说说此阵的奥妙。”
天算子手中拂尘轻摆,淡淡道:“星辰剑阵,以北斗七星为基,七人镇守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处阵眼。阵法一成,可引动星辰之力,形成‘七星困杀’之势。即便布阵者修为被压制至筑基初期,阵法威力也不会减弱太多,依旧可困杀金丹后期。”
厉无痕冷哼一声:“废话少说,直接说怎么破。”
天算子不以为忤,继续道:“破阵之法有二。其一,以力破巧——需至少三名元婴修士联手,强行轰碎阵基。但显然,我们做不到。”
“其二呢?”冰魄谷主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
“其二,以巧破力。”天算子看向林枫,“星辰剑阵虽强,但有一个致命弱点——七人必须心意相通,阵法才能运转无碍。若七人中有人‘出错’,阵法就会出现破绽。届时,内外夹击,可破。”
赵无极接话:“所以关键在老夫身上。论剑台上,老夫会镇守‘天权’位,那是阵法的中枢节点。只要老夫故意错乱真气运行,阵法就会停滞三息。”
“三息……”流云宗主沉吟,“够吗?”
“够。”叶清霜道,“阵法停滞的瞬间,我们六人同时出手,攻击各自对应的阵眼。林枫在阵内,需在第一时间找到‘摇光’位——那是阵法最弱的一环,从内部击破,事半功倍。”
她看向林枫:“记住,摇光位在北斗七星的最末端,星光最暗。阵法停滞时,那里会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你的目标就是……斩开那道裂缝。”
林枫重重点头:“晚辈明白。”
“计划听起来不错。”厉无痕阴恻恻道,“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星辰宗不是傻子,他们会提防内鬼。赵城主在阵法中稍有异动,恐怕立刻就会被察觉。”
赵无极冷笑:“厉副教主多虑了。老夫修炼的《天剑诀》本就与星辰之力有冲突,真气运行出现紊乱,再正常不过。他们只会以为老夫功法不稳,不会想到是故意的。”
“第二,”厉无痕不理他,继续道,“就算阵法停滞三息,我们要同时攻击七处阵眼……我们只有六人。”
“第七处,我来。”林枫平静道。
众人一愣。
“你?”厉无痕嗤笑,“小子,你以为破阵是儿戏?即便阵法停滞,阵眼也有自主防御之力,至少需要金丹初期的全力一击才能击破。你一个筑基初期……”
话音未落。
林枫周身,灰白色的混沌剑意缓缓升起。
不是爆发,而是……释放。
剑意如雾,弥漫开来,在亭中形成一个三丈方圆的领域。领域内,一切归于沉寂——风声停了,铜铃不响了,连众人的呼吸都仿佛被扼住。
更诡异的是,剑意中隐约有淡蓝色的云气流转,变幻莫测。
“混沌剑意……融合了云海剑意?”流云宗主眼中闪过讶异,“这才几日,你竟已做到这一步?”
林枫收拢剑意,领域散去:“三日前与星尘一战,晚辈有所悟。如今这一剑‘云墟’,威力虽不及金丹,但击破停滞状态的阵眼……应该够了。”
天算子抚须点头:“若只是击破停滞状态的阵眼,确实可行。混沌剑意专克阵法灵力,对阵眼有奇效。”
厉无痕不再说话,但眼中血色光芒闪烁,显然在重新评估林枫的价值。
“如此,计划可行。”叶清霜总结,“三日后辰时,论剑台。赵城主在阵法运转到第三轮时出手,届时天权位真气紊乱,阵法停滞三息。我们六人按预定方位攻击阵眼,林枫从内部破摇光位。”
她环视众人:“诸位可有异议?”
短暂的沉默。
“老夫有个问题。”赵无极缓缓道,“破阵之后……如何分配战利品?”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微妙。
厉无痕眼中血光大盛:“星辰宗那四个老家伙的精血,归老夫。这是事先说好的。”
“尸体归你,但他们的储物戒、法宝、功法玉简……”赵无极慢悠悠道,“总得有个说法。”
流云宗主皱眉:“赵城主,大敌当前,谈这些是否早了些?”
“不早。”赵无极摇头,“事先说清楚,免得事后扯皮。老夫出了大力,总不能空手而归。”
冰魄谷主冷声道:“你要什么?”
“星辰宗大长老星灭,修炼《星辰不灭经》第六重,他的‘星辰本源’对老夫的《天剑诀》大有裨益。”赵无极直言不讳,“老夫要他的尸体……至少,要他的金丹。”
厉无痕脸色一沉:“星灭的精血才是大补,你要他的金丹,老夫的精血岂不是大打折扣?”
“那就各凭本事。”赵无极淡淡道,“谁先拿下星灭,战利品就归谁。”
眼看两人要起争执,天算子忽然开口:“二位不必争。星灭交给我。”
众人齐齐看向他。
天算子神色平静:“老夫与星灭有段旧怨,正好借此机会了结。他的尸体……老夫要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天算子向来以阵法宗师的身份示人,很少亲自出手。但能坐上东域南部第一宗门门主之位,岂会是善茬?他既然说要星灭的尸体,就一定有把握拿下。
厉无痕和赵无极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天算子继续道:“星灭的尸体归我,但他的精血和金丹,可剥离出来,二位平分。如何?”
这个提议很公平。
厉无痕要精血修炼魔功,赵无极要金丹参悟星辰本源,天算子要尸体……恐怕是另有用处。各取所需,互不冲突。
“老夫没意见。”赵无极率先表态。
厉无痕沉吟片刻,也点头:“可以。”
“那剩下三人呢?”流云宗主问。
“星辰宗另外三位金丹,两位中期,一位初期。”叶清霜道,“中期的归流云宗主和冰魄谷主,初期的……归我。”
她看向林枫:“至于他们的储物戒、法宝等物,谁击杀归谁。若有争议,事后协商分配。”
众人点头,这个方案很合理。
“林枫呢?”冰魄谷主忽然问,“他冒险破阵,难道什么好处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林枫身上。
林枫摇头:“晚辈只要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好处。至于战利品……各位前辈自行分配即可。”
“那不行。”流云宗主正色道,“此战你是关键,岂能让你空手而归?这样吧——不论最后谁杀了星灭,他的‘星辰剑’归你。”
星灭的佩剑,星辰宗镇宗法宝之一,至少是玄阶上品,甚至可能是地阶。
这份礼,很重。
但流云宗主开口,其他人也不好反对——毕竟林枫是他故人之子,他多照顾些,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这么定了。”叶清霜拍板,“三日后,论剑台见。这几日诸位尽量低调,莫要引起星辰宗疑心。”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等等。”天算子忽然开口,“还有一事。”
他看向林枫,神色严肃:“星辰剑阵的阵图,老夫研究过。此阵有一个隐藏变化——‘七星逆行’。若布阵者察觉到内鬼,可逆转阵法,将七处阵眼的位置随机调换。届时,我们预定的攻击方位会全部失效。”
林枫心中一沉:“那该如何应对?”
“需要有人在阵内,实时感知阵眼变化。”天算子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林枫,“此乃‘破妄瞳术’,可看破虚妄,直视阵法本质。三日内,你若能将此术练至入门,便可在阵中锁定真正的阵眼位置。”
林枫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玉简中记载着一门瞳术修炼法门,以神魂之力灌注双目,可看破阵法、幻术、伪装等一切虚妄。修炼难度极高,寻常修士至少需要三年才能入门。
三天……太短了。
“晚辈尽力。”林枫郑重道。
“不是尽力,是必须。”天算子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若你看不破阵眼变化,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死。”
亭中一片死寂。
山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散了吧。”叶清霜挥挥手,“各自准备。”
六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林枫最后一个离开。
他站在望月亭外,望向天剑城方向。
乌云中,隐约有雷光闪烁。
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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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林枫走得很慢。
他在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也在思考破妄瞳术的修炼之法。
此术以神魂为基,需将神魂之力凝练如丝,灌注双目。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损伤视神经,甚至失明。
但,没有选择。
路过城南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巷口,隐约有打斗声传来,还夹杂着稚嫩的哭喊。
是阿九的声音。
林枫眼神一冷,身形如电,掠向巷口。
巷子深处,三个身穿烈火门服饰的弟子,正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拳打脚踢。那身影蜷缩在地,怀里死死抱着一本册子,正是阿九。
“小杂种,敢偷学剑法?老子今天废了你!”
“住手!”
林枫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巷中炸响。
三个烈火门弟子浑身一震,回头看到林枫,脸色顿时惨白。
“林、林枫……”
“滚。”林枫只吐出一个字。
三个弟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林枫走到阿九身边,蹲下身:“伤到哪了?”
阿九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但他怀里的册子却完好无损——是那本《基础剑诀》。
“前、前辈……”他声音哽咽,“我没偷……是他们抢我的剑诀,我不给……”
“我知道。”林枫取出一瓶疗伤药,递给阿九,“先把药吃了。”
阿九摇头:“这药很贵,我不能要……”
“让你吃就吃。”林枫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阿九这才接过药,服下一颗。药力化开,他脸上的淤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谢谢前辈……”阿九低头,“我……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几个恶人都打不过……”
“不是你没用,是他们以多欺少。”林枫扶他起身,“记住,剑修的路从来都不平坦。你今天挨了打,明天就要更努力练剑,直到有一天……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阿九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十日后……你真的要去论剑台吗?”阿九声音很小,“我听掌柜的说,那里很危险,可能会死……”
林枫沉默片刻,揉了揉他的头:“有些事,明知危险,也要去做。因为……那是我的道。”
阿九似懂非懂。
“回去吧。”林枫道,“这几日不要出门,好好练剑。十日后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论剑台。”
“真的?”阿九眼睛一亮。
“嗯。”
阿九深深鞠躬,抱着剑诀跑了。
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林枫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在青城,也是这样弱小,这样无助。
“希望你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他脚步一顿。
巷子另一端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林枫能感觉到,此人的气息……很特别。
似正非正,似邪非邪。
“阁下是?”林枫握紧剑柄。
斗笠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但那双眼睛,却让林枫心神剧震。
左眼如星辰,右眼如深渊。
“我叫……古尘。”斗笠人开口,声音沙哑,“是来帮你的。”
“帮我?”林枫警惕,“为何?”
“因为你的剑意,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古尘缓缓道,“那位故人曾救过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现在,该还了。”
“故人?”林枫心中一动,“谁?”
古尘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抛给林枫。
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古”字,背面是一柄断剑图案。
“十日后论剑台,若事不可为,捏碎此令。”古尘淡淡道,“它会带你……离开。”
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等!”林枫追问,“你到底是谁?”
古尘脚步不停,声音远远传来:
“一个……本该死在三十年前的人。”
身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林枫握着令牌,久久伫立。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六金丹密会,破阵计划敲定,阿九遇袭,还有这个神秘的“古尘”……
一切,都指向三日后那场生死之战。
而他,必须赢。
深吸一口气,林枫朝着客栈方向走去。
路过一处酒肆时,里面传来醉汉的喧哗声:
“听说了吗?星辰宗那边,昨夜开始封山炼阵了!”
“何止封山,据说连城主府都戒严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次大会,怕是要出大事啊……”
林枫脚步不停,心中却更加沉重。
星辰宗已经开始准备。
而他,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练成破妄瞳术,完善云墟剑意,还要……提防可能存在的变数。
路,还很长。
但剑,已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