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蛇(She)的档案,和鸽那份条理清楚的记录完全不同。它们像是被火烧过的残页,零零碎碎、模模糊糊,充满了灼热的敌意和难以拼凑的过去。她仿佛不是由血肉生出来的,而是直接从世间最纯粹、最暴烈的“愤怒”情绪里凝聚出来的灾祸化身,是行走的天灾。
不过,在那些断裂的线索和被故意抹掉的痕迹深处,调查员们还是艰难地追踪到了一丝源头——一家名叫“诺亚生命科技”的生物科技公司。这家公司在多年前因为一系列恶意并购、非法竞争,甚至涉及人体实验的丑闻彻底破产,最后在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火中烧成了废墟。
档案里有几张火灾现场的照片,焦黑的残骸扭曲变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种……异常高温熔炼后留下的结晶痕迹。
深入调查后,一个名字浮出水面:林曼。她是诺亚生命科技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更是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一位曾被业内看好的天才。从仅存的几张早期学术会议合影可以看到,那时的林曼戴着黑框眼镜,梳着整齐的马尾,眼神锐利,嘴角却带着一丝初出茅庐、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淡淡笑意。她在基因编辑和神经元再生领域有着近乎革命性的见解,早期论文被评价为“极具开创性和想象力”。
然而,才华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尊重和顺利的道路。档案里汇总了很多不愿透露姓名的前同事的访谈记录,拼凑出她在业内步步艰难的画面:
性别的束缚:在一个由男性主导的领域,她的能力和成就常常被归功于“运气”或者“团队的功劳”。她的提案在董事会上被轻易否决,而同样的观点由男同事提出却能通过;她的研究成果发布时,署名权总是要和资历更浅、贡献更少的男上司“共享”。
性格的“缺陷”:她性格直接,不擅长交际,讨厌无效的应酬和妥协,这被解读为“傲慢”、“不合群”、“难以沟通”。她坚持科研伦理,反对公司过早将不成熟的技术推向市场,这成了她“缺乏商业头脑”、“阻碍公司发展”的证据。
系统性的掠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几次关键的、赤裸裸的窃取和背叛。她投入数年心血、即将取得突破的“阿尔法项目”核心数据和初步成果,被她的直属上司连同主要竞争对手暗中交易,并反过来指责她泄露商业机密。她为之奋斗的梦想,成了别人晋升的垫脚石和交易的筹码。
一份残存的内部邮件截图显示,林曼曾在事发前给一位当时她还信任的董事发过一封长信,信中字里行间充满了不被理解的痛苦、对不公现象的愤怒,以及仍然想要挽回局面、证明自己价值的恳切:“我们的研究本可以改变无数患者的命运,为什么要让它沦为权力和金钱的玩物?”这封信石沉大海,而不久后,她就被以“精神状态不稳定”为由,强制休假,实际上是被变相赶出了核心研究团队。
她曾满腔热情,相信科学的纯粹,梦想着用手中的试管和数据,驱散疾病的阴霾,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不完美。然而,现实回报给她的,是一次次冰冷的背叛、肮脏的交易、以及系统性的打压和掠夺。她的理想主义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碾碎,那份对科学、对人性的热忱,在极度的失望和屈辱中,如同接触到氧气的磷火,猛烈地转变成了滔天的怨恨和愤怒。
档案记录,在诺亚生命科技宣告破产、主要资产被瓜分完毕后不久,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就发生了。火势异常凶猛且温度极高,有幸存的消防员在非正式场合提到,那火焰“带着不祥的暗红色,像是活物,连钢铁都像蜡一样融化”。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与林曼有关的遗骸,她如同人间蒸发。
从那时起,关于“蛇”的目击报告开始出现。最初是那些曾参与打压林曼、瓜分诺亚科技资产的相关人员,接连遭遇离奇的“意外”死亡,死因都与难以解释的高温有关。现场有时会留下仿佛被巨物缠绕碾压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硫磺般的刺鼻气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蛇”不再仅仅针对特定的复仇对象。她的怒火似乎已经蔓延开来,将整个不公的世界都视为了燃料。任何引发她“愤怒”的事物——虚伪、欺骗、不公、甚至是单纯的“看不顺眼”——都可能招致她毁灭性的攻击。她成为了纯粹破坏欲与暴怒的象征,是行走的灾难,要用烧尽一切的烈焰,将这个让她失望透顶的世界,连同她过往那个天真而痛苦的自己,一起化为灰烬。
档案的末尾,一位行为分析专家写道:“和鸽的冷静收藏不同,蛇的行为完全被情绪驱动。她的力量源自于无尽的愤怒,这愤怒既是她的武器,也可能成为她的弱点。但需要注意的是,她的‘愤怒’并非简单的暴躁,其核心是对世界深刻的失望与否定,是一种毁灭性的、不容任何辩驳的‘审判’。”
杨楷放下这份沉重得烫手的档案,仿佛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股几乎要喷发出来的毁灭火焰。他明白了为什么蛇的攻击总是那么狂暴、那么不分目标。她的内心,早已是一片被怒火彻底烧过、只剩下绝望灰烬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