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但对于莱茵河东岸桥头堡的德军守军而言,这最后的黑暗不再意味着喘息或重新组织防线的掩护,反而化作了无孔不入、令人骨髓发寒的恐惧之源。
砖窑据点被无声拔除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德军前沿指挥部激起了混乱的涟漪。最初,指挥官们倾向于认为那是一次极其幸运的渗透或内部哗变——毕竟,一个配备了机枪、反坦克炮和观察哨的坚固支撑点,怎么可能在几乎没有发出像样警报的情况下,就被一支小分队在夜间全歼?现场尸体上的弹孔显示是极近距离射击,许多死者甚至没来得及取下肩上的步枪。
然而,随着更多离奇战报从不同地段传来,这种自欺欺人的解释迅速崩塌。
在砖窑以北约一公里处,一个精心伪装、用于封锁通往后方公路的德军反坦克小组(一门pak 40及五名成员),在午夜换岗后不到半小时,被巡逻队发现全员阵亡。炮组成员倒在炮位旁,哨兵倒在隐蔽的哨位上,全部是一击致命,现场没有激烈交火的痕迹,只有少量可疑的、不同于任何已知盟军武器的轻微弹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发生在一条次要补给通道旁树林里的事件。一支由经验丰富的士官带领的德军五人巡逻队,奉命加强夜间警戒。他们出发时还互相打气,认为黑暗是他们的朋友。然而,仅仅二十分钟后,后方指挥部就接到了其中一名士兵濒死的、断断续续的无线电呼救,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黑影……没有光……他们看得见!他们朝我们走过来了!在黑暗里!开枪!开枪啊——!”通讯随即中断。增援小队赶到时,只看到五具尸体散落在林间空地上,死状与砖窑守军如出一辙。现场没有任何照明弹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大规模部队经过的脚印。
“他们能在黑夜中看见!”
这个可怕的念头,先是如同毒蛇般在少数幸存者和第一批接触异常战报的军官心中滋生,随后便以瘟疫般的速度在整片前沿阵地的德军士兵间蔓延开来。恐慌不再需要确凿的证据,每一个异常的声响、每一片摇曳的阴影、每一次毫无征兆的冷枪,都被赋予了新的、令人窒息的解释。
“你听说了吗?东边那些盟军……他们有巫术!或者魔鬼给的眼睛!”
“我表哥在砖窑那边……他们说敌人像猫一样在夜里活动,我们的人还没发现他们就被割了喉咙!”
“巡逻队的汉斯临死前说……他们不用灯,就能朝你走过来……”
士气,这种在防御战中至关重要的无形堡垒,开始从内部崩解。士兵们不再信任黑夜的掩护,对执勤站岗充满了抗拒。许多原本应该彻夜保持警戒的散兵坑和机枪巢,到了后半夜便空无一人——士兵们宁可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要挤在相对“安全”的掩体或地下室里,仿佛坚固的墙壁能隔绝那无所不在的、黑暗中的视线。
军官们试图弹压,用最严厉的军纪威胁,甚至枪决了几名擅离职守的士兵以儆效尤。但恐惧的病毒一旦扩散,单纯的暴力难以根除。更糟糕的是,一些中下层军官自己也开始动摇。他们检查了那些离奇的战场,排除了大规模敌军渗透或内奸的可能性后,一个更加理性、也因此更加恐怖的推论逐渐浮现:盟军可能掌握了某种超越已知科技的红外或微光观测设备。
“吸血鬼……难道是‘吸血鬼’泄露了?”一名曾听说过德军自己秘密研发的“吸血鬼”红外夜视装置的参谋,在指挥部的私下讨论中颤抖着说出这个名词。如果连德国都只有少量试验品,那么敌人是如何实现大规模装备,并且性能似乎更优的?
这个猜测让德军指挥官们不寒而栗。技术代差的恐惧,比单纯的兵力劣势更令人绝望。
白天的战斗,“东方旅”和盟军部队的推进依旧遭遇顽强抵抗,德军依托工事和地形节节抗击,战况惨烈但尚在预料之中。然而,一旦夜幕降临,战场的天平便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倾斜。
“东方旅”的夜袭行动变得愈发大胆和高效。他们不再满足于清除孤立的火力点,开始尝试小规模但极其精准的纵深穿插。一支德军连级指挥所在深夜被摸掉,地图和文件不翼而飞;一个隐蔽的迫击炮阵地连同弹药一起被无声引爆;甚至一支向前沿运送补给的小型车队,在距离己方阵地仅数百米的路上,连人带车神秘消失,第二天清晨才发现被遗弃在路旁沟里,司机和护卫全部身亡,物资被掠走。
每一次夜间事件,都加剧着德军的恐惧和猜疑链。士兵们不敢单独行动,甚至不敢在夜间使用任何光源,唯恐那微弱的光亮会为自己招来黑暗中无声的死亡。指挥系统变得迟钝,夜间命令的传达和执行效率大打折扣。一些部队开始自发地收缩防线,放弃一些难以在夜间固守的前沿阵地,导致白天的防御纵深被压缩。
一名被俘的德军少尉在审讯中,精神近乎崩溃地对着“东方旅”的情报官喊道:“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告诉我们!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这种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的感觉……比直接面对你们的坦克还要可怕!”
情报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心中却对旅座提供的“小玩意”造成的心理冲击有了新的认识。这不仅仅是战术优势,更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武器。
林晓在指挥部里,阅读着关于德军士气变化和夜间行动异常顺利的报告。他知道,“猫头鹰”的数量和续航限制,决定了它无法支持大规模夜战,其威慑和心理影响远大于实际杀伤。但眼下这种“未知恐惧”的效果,正是扩大桥头堡、削弱德军抵抗意志所急需的。
“通知各部队,”林晓下令,“夜间行动继续保持主动和压力,但要避免暴露我们设备的局限性。多制造假象,让他们以为我们的‘夜眼’无处不在。同时,白天要加强攻势,不给德军喘息和调整的机会。”
他走到观察孔前,望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黑夜带来的恐惧需要白天的鲜血来巩固和扩大。当德军士兵在白天被炮火和坦克碾压,在夜晚被无形的死神窥视时,他们的战斗意志还能坚持多久?
莱茵河东岸的桥头堡,在钢铁与火焰的正面冲击之外,又笼罩上了一层来自技术代差的、无声的恐怖阴霾。而这种阴霾,正在一点点蚀穿德军最后防御的心理基石。“他们能在黑夜中看见!”——这句充满绝望的耳语,如同丧钟的前奏,在德军战壕和掩体中低回,预示着更加彻底的崩溃,或许就在下一个日落之后。